Part III 试衣我和Pri,Man,Nupur挤坐在车上的后排,Prem坐在前拍。“会不会挤到你了?”Pri关切地问我。我抓紧手中粉红色的折叠伞,摇摇头,对她说不会,就是热了点。她笑起来,安慰我说路不远,一会就到了。
昨天晚上接到Prem的电话,说今天要到印度的绣房去试衣,约定今天上午9:30出发。印度人的不守时一向是出了名的,据说是因为印度人天性散漫的缘故。我一直对此不太以为然,因为据我所知,中国人的不守时在西方人眼中也是很著名的,尽管与此相荒谬地矛盾的是,中国人和印度人的勤奋也是同样的出名;况且来到Infosys后,James Lin对我们说Infosys的员工一定是守时的,对此我深信不疑——毕竟Infosys是与一般印度人不一样的群体。但直到今天才深切体会到“不守时”大概是一种本性,即使可能在工作中被刻意地避免掉了,像今天这样的小型活动依然是难以更改的。
所以当10:30,在我和几个女孩一起,打着我从中国带来的太阳伞在强烈的阳光下等了一个小时之候,Prem一行终于出现了,并且很不幸地告诉我们还得再等一个小时,因为约好的车还没来。我以极其无奈的口气问Prem:“印度的男孩都习惯在约会时让女孩等吗?”
Prem笑起来,看看旁边的Amitava——我们这次活动的主办人之一,然后回答我说:“我们只是想给女孩子们多一点点时间打扮自己。”
因为等的时间实在太长,所以我决定到图书馆借本书再走。逛了一会之后拿了本oracle习题集,刚想离开图书馆时突然想起伞在刚刚先离开的Sam手上。
毕竟是在热带,印度的天气是很热的,经常听到街上热死老人小孩的报道。但是很幸运,因为班加罗尔和Mysore的海拔较高,所以气温一年四季都很宜人,总是保持在15到25摄氏度上下,加上热带植物常年长绿,所以格外舒适。可是也恰巧因为海拔高的缘故,昼夜温差很大——每天清晨出门的时候温度都很低,穿上厚外套都能感觉到强烈的寒意;而没有云的白昼阳光又十分强烈,射在皮肤上生疼生疼的,不一会就会开始发红,所以我每每出门都会带上伞来遮挡。
不过既然现在没有伞,我也就只好将就一下了——毕竟不是泥捏成的,哪有一晒就化的道理?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正准备跨入阳光中,却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一点点粉红。我愣了愣,停住脚步又仔细看了看——确实没错,是Prem特地带了我的伞向图书馆走过来。
“我想你没有带伞,所以给你拿过来了。”走到我面前时,Prem微笑着把伞递给我,简单干净的动作,一如他的一贯作风。
我感动得要死。关键时刻有帅哥专程送伞到女生手上这种故事,我只在肥皂剧里看到过,没想到在异乡居然被自己碰上,自然有好好自我陶醉一番的道理。
一起往回走时Prem告诉我车已经来了,可以出发了。
我突然问Prem,好像从没见过他大笑的样子,是觉得不礼貌吗?
他好像被问得愣住了,想了想回答,“没想过。大概习惯了吧。”
印度有钱人的家教是十分优秀的。在Infosys里,绅士和淑女到处都是。男士走到门前都会主动给身后的女士开门或让路,上电梯时也会遵循女士优先的原则;女士们也大多说话低声细语,很少见到大笑或是大声喧哗的。印度的教育是一条明显的分水岭,将民众的素质干脆地分化成两级——受过教育的人能讲英语,有好的工作和收入,住着几层楼的小房;而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大多连Hindi都不会说,只能讲本地方言,连国内交流都很难,因此一辈子在肮脏的路边摆小店或卖水果,到工地搬石块,好一点的到像Infosys这样的大公司当清洁工,但依然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。其实中国的情况可能更加复杂,因为人口比印度还要多3亿,仅仅靠接受教育依然不能提供工作生活的保障,因此大量的中专,大专乃至本科毕业生们仍一样过着街边摆小店的生活。但至少,我以为,中国的基础建设要比印度好的多。
我收起太阳伞,和Prem一起上了车。一路顺风,12:00左右到了绣坊。我见到了印度的手工制衣间。
印度的传统服饰很多,最著名的便是Saree——纱丽。正如传闻中所言,纱丽仅仅只是一块长长的布而已,在身上裹来裹去便成了裙子。印度人裹纱丽有很多讲究,婚前和婚后,生孩子前和生孩子后都有不同的裹法,平时女孩们也会自己想些新奇的裹法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曲线感——但不论怎么穿,纱丽的最终作用便是让女性看起来更优雅。走show时Pri将会穿一套蓝色的纱丽,Man给她设计了一种“美人鱼”裹法,让她充分显示出丰满婀娜的身段,Pri对此犹豫了好久才接受。
除了纱丽,印度女性最常穿的是Slawar(中文名好像是班加毕),有点类似长裙配上裤子的套装,再加上一条围巾。有一次在买衣服的时候向店主询问什么样的衣服是正装,店主指着一件无领短衫告诉我和Jessica:“这不是正装。”然后从后面的柜台里拿出一条围巾搭在短衫上说:“现在这是正装了。”我们这才恍然大悟:原来差别只是一条围巾而已。后来有一个印度朋友告诉我,印度女性衣服上配的围巾起初是用来遮挡胸部的——因为印度传统服饰的前胸大多很低,所以弯身低头的时候容易被陌生男人看见。后来这个作用慢慢地被淡去了,但围巾依然是正统服饰的一部分
男性的传统服饰不如Saree和Slawar有名,在工作场合里穿得也比较少了,因此我们见的机会也更少——是两侧开口的长衫,有点像中国清末男人穿的那种。但是在Infosys外的街道上,依然有不少男子穿着长长的白色衣衫和裤子,头顶着重物行走。
我们一行人走进绣坊,也算是引起点不大不小的骚动;可是少女们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,只是偶尔偷偷抬起清澈的明眸瞥向我们,又迅速地低回头去,带点羞涩。绣坊里四处摆放着各式各样还是半成品的的Saree和Slawar,缀满了大小不一的珠宝和金银丝线,绚烂夺目。Prem告诉我,这里的一件Saree价格超过5000卢比,折合1000人民币左右。当然,我们走show时穿的衣服是不会那么贵,因为毕竟只是在台上转一周而已。
印度服饰的价值大致由几个方面决定:质地,上面镶嵌的珠宝,以及刺绣。一般地说,丝织品最为昂贵,然后是混合纱,绵质品最便宜。珠宝自然是越多越亮越昂贵,而若是手工刺绣的衣物,价格就更高了。说起来也惭愧,在中国生长了这么20多年,即使是已在苏杭转过一遭,竟还没有亲自去看一看中国的手工绣坊,反而是让印度的占了先。大概因为没有什么比较对象,所以看到印度绣坊时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评价,只是觉得小巧雅致而已。但不论怎样有差别,这种用于延续传统民俗的小阁,一定都充满了令都市人抛却杂念,安神静思的魔力。
我的衣服是红色的短无袖短上衣和乳白色宽口长裤,上面镶着一些金属缀饰,感觉似乎是中国和印度服饰的结合体。
“我想要你表现出中国女孩特别的吸引力。”Prem对我说,“喜欢吗?”
我笑着点点头。我确实很喜欢这套衣服,简单干脆又不单调,上衣的红色也很中国化,正是我愿意让观众们感受到的。
突然想起作为搭档,我还没见到Prem的衣服。
“我会穿印度的一种传统服饰,现在大概已经见不到了。”他向我解释说,“因为我以前就有,所以不需要再试了。”
我觉得有点遗憾,不过想想迟早便会见到的,也就无所谓了。
Man的是丝质白色短上衣和宝蓝色短裙,显得活泼生动,恰好称出了她精灵般的气质——当她穿上裙装时,周围惊叹声响起一片。Suruchi的是一套洁白的纱丽,还没有完工,但上面细小而精致的珠宝已骄傲地透露出其华贵和不菲的价值。Sam似乎不太满意她的黑色婚纱,因为无法完美地显露出她腰部的曲线。其他的Model们也都纷纷地专注于自己的衣服,忙着向绣坊的老板提出各种要求。
离开时我问Amitava,能不能让我买下这套衣服留作纪念。Amitava看上去似乎有点尴尬地望向Prem,Prem也有点无奈地笑起来。
“不行的话不要紧,”我连忙说,“我也可以多照几张相片当作纪念。”
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Prem解释说,“只是你的这套衣服早就已经买下了——我们本想给你一个惊喜。”
我顿时泄了气。早知道装傻到最后就好了。
Part IV:Fashion Show正式演出前的晚上,1点钟,我们在舞台上准备最后一轮试走。
Pri努力地想说服Prem给我和设计一个Pose造型。
“她是中国女孩,而你是印度男人。你们应该做出点什么特别的造型——会很有创意。”
所有的人都表示赞同,只有Prem在犹豫不绝,偶尔会看看我,却什么都不说。
我能猜到他担心的问题。Pri和Man给我们设计的造型不是让Prem搂着我就是让我坐在他的腿上,感觉似乎要将印度电影和MTV上的镜头搬到T型台上。
Prem是不是在担心造成不良国际影响?我暗笑。毕竟他不熟悉中国的民风民俗,也猜不出这些动作在中国算不算得上是冒犯。只是既然来了,我还是愿意挑战一下,所以对Prem说:“我可以试试。”
Prem看上去有点怀疑地点点头。
事实证明Prem果然是对的。
“什么都不要改了,”Prem最后宣布,“现在做改动明天反而容易犯错。”
大家都带着遗憾的神情散开去,我却十分感激Prem帮我度过了这尴尬的一关。
模拟走前,Luck问我说:“Judy,你有男朋友么?”
我说没有。
“怎么会没有呢?”她半真半假的摆出一副惊讶的神情。我被逗乐了,回答说,“中国男孩都更喜欢你这样的印度美女,看都不要看我一眼。”
Luck大笑起来说,“帮我介绍一个中国帅哥做男友吧,我喜欢中国男孩。我也可以帮你找印度帅哥。”
“成交。”我说。
这时音乐响起,我带着做完在印度第一笔生意的成就感走上舞台。
新东方的老师曾经总结说,黄种女人和黑种女人想嫁白种男人,因为他们英俊有钱;白种女人想嫁黑种男人,因为他们高大威猛有安全感;只剩下黄种男人,只好是个女人就要了——这自然是开玩笑的。我身边的朋友推崇跨国婚恋的就不多,跨种族的就更少了,毕竟文化差异太大。更何况这话既然出自于男老师之口,又如何能了解女性的真正心态?虽然也有不少女性以金钱和外貌为标准择偶,但更多的女性只是希望寻找一个安稳的栖所——这也是很多即便是现代印度女性也愿意选择包办婚姻的原因:与其让自己在危险的社会中寻找不知在何处的邂逅,她们更满足于父母细致挑选后能给她们安全保障的丈夫。
练习结束时,Prem说希望我能在最后的造型中持一把中国扇。我想起从国内带过来了一把奶奶亲手做的中国绸折扇,还画上了山水花鸟,于是便同意了,告诉他我带了一把珍贵的扇子过来,正好用上。
第二天晚上,所有人都拥挤在化妆室里急切地准备着。女孩子们都相互借用着口红,胭脂,眼影,慌乱地整理着衣服和头发,同时急切地在梳妆盒里挑拣耳环,戒指和手镯。Pri帮我选了一对古典小巧的红色印度耳环递给我,却惊讶地看见我摆摆手表示不用。
“我没有耳洞,”我解释说,“戴不了。”
Pri更惊讶了,问我“怎么会没有耳洞呢?”
我说中国女孩是自己选择是否打耳洞的——多的话会打7,8个耳洞,至于像我这样完全不打的也不在少数。
“为什么呢?”
“怕疼。”我笑。
印度人不论男女,小时候都会打耳洞,小男孩也会戴耳环。但是长大后很多男性便不戴耳环了,很多人的耳洞也自然长合。但是女性都会戴耳环,而且形状各异,颜色鲜艳——重量也相当可观。我没有耳洞,所以没有机会亲自试试,只能买些夹扣一样的小耳环过过瘾,但是Pri和Man告诉我有些特别重的耳环连她们也很少戴,因为时间长了会疼。用她们的话说,“只是在特别的公众场合会戴戴而已”。
更衣室里一片凌乱。我看见Prem招手叫我过去,便走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。
今天终于看到了Prem所说的传统到现在几乎没有人穿的印度服饰了——上半身空白,下面由一块红布裹成裙子一般,正和也是由一块红布裹成的Saree有异曲同工之妙。至于红色,是为了配合我的上衣选的。
“我要在身上写上一个中国字。”他说,“你能帮我选一个吗?”
我想了一想,在纸上写下一个繁写体的“龍”字给他,他却摇了摇头,说太复杂,叫我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。我依他的话写下来,交给他,教他念了一遍。
他不太标准的重复了一次,指着第一个字问我:“Zhu?”
我点点头。
“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?”
“是我的姓,意思是红色。”
他立刻在“朱”字上打了个圈,向我点点头表示谢意,然后对旁边的Desheep说就用这个字。
中国的文字在异国一向带有异常的神秘感,在电影和动画里神秘的符咒上常常能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汉字,以显示其古老和神力。一次在逛印度街边的商店时看到串成串的铜钱,好像中国给小孩挂在脖子上避邪的那种,想带一串回去给最小的弟弟,没想到走近细看却乐了——铜钱的背面居然是几个写的歪歪扭扭的中文。曾经在看NBA时听解说员介绍一位篮球明星时——名字不太记得了——特别强调他对中国汉字的钟爱,因为觉得每个汉字都有很多种含意,特别高效,因此在手臂上绘了好几个中文字。
“但是,”幽默的解说员最后补充道,“他却不知道尽管每个汉字都有好几个意思,但有时拼在一起却变得什么意思都没有了。”
我看到Desheep开始给Prem身上描字,便准备离开。Prem叫住我,给我一把简单的纸扇,是他自己用纸片做成的。
“上台前练习的时候用这个吧,你的扇子比较贵重。”说完便转身叫Desheep继续。
我谢了他之后便回到女孩们中间。
Kingshuk的服装也是没有上衣的,只有一条草绿色的长裤。上台前10分钟,我看到在他门口做俯卧撑,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。
“上衣不错。”我笑着对他说。
他站起来,用拇指点着光光的胸脯,露出一个坏笑:“从班加罗尔带来的,最得意的一套。”
真正的走show过程其实十分短暂——我只能看见白亮的灯光在眼前晃动,也听到场下的印度人狂热的尖叫。每当走到舞台的最前沿时,便能听到印度人的尖叫声猛地升到最高潮,闪光灯此起彼伏。在鼎沸声中,仿佛依稀找到了Jessica和Stanly的声音——说什么听不清楚,声音也模模糊糊,可是却直觉地知道那是他们,心里便猛地涌起一阵暖意,头也昂得格外高起来。
以前有身在国外的朋友告诉我,国内的人感受不到祖国的力量能给人怎样的温暖,只有身在国外才能有深切的体会。我那时虽然赞同,却仅仅只是因为觉得人只有在得不到的时候才觉得东西的可贵,就像身边的空气和水一样。但是和印度人单独相处的日子里,却鲜明地觉得,虽然他们对我是热情友善和礼貌地关怀着,却仿佛隔着一层纱般——即使是无论怎样地熟悉,我依旧只是他们的客人,而我自己也下意识地在寻找同样肤色和语言的朋友们。所以现在尤其佩服能独自留在异乡生活的人,需要如何强烈的对孤独的忍受能力。
谢幕时我手持着中国折扇和大家一起摆出最后的造型,印度人的狂热几乎已达到近乎疯狂,许多人冲上台来和我们合影。有个印度人握着我的手说,我们都为中国女孩疯狂了。面对着如此真诚的印度人的笑脸,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众多的“宠爱”,几乎不知该如何是好,只是微笑着对每个人说,好的,谢谢;好的,谢谢……
最后我收起中国折扇和Prem给我的纸扇,对自己说:
我的Fashion Show结束了。